“我这下可成了没得规矩的妻君了。”皇帝才坐下来,纯生便早点了茶奉上。是雀舌,红绡院的掌柜娘子向来阔绰。
“奴家便开着窗扃,好教人知几位郎君清白。”纯生迎了阿斯兰坐去次位,又倒了一杯奉给他,“郎君瞧着不是中原人士,远道而来,这茶也算不得顶好,只尝个鲜罢了,郎君莫嫌弃。”
睁着眼睛说瞎话。皇帝好笑,“你这雀舌比之贡品也不遑多让。纯儿越发油嘴滑舌。”她虽是调笑纯生,目光却留在阿斯兰身上,见着他牛饮似的一口吞了茶水,心下只觉叹惋,可惜了这好茶叶。
“纯儿没尝过上贡的雀舌,想必是比这要好上许多的。”纯生见阿斯兰杯空了,又做主替他续了一杯,“至于油嘴滑舌……燕娘也晓得纯儿是怎样人的。”他放了琴,自往下头坐了,“不过是学了几首唱功,总也需恩客赐了词句来。”
纯生算不得顶好的相貌。容长脸儿,一对细细长眉,添上几分半挑的杏眼,看去也算有些大家公子的韵味,只是到底差着几分气度。这等相貌不足男子要做了头牌,自然是以其他地方取胜的。如纯生这般,便是读了些书,通晓礼乐的,专供贵女宴席弹唱,也陪着说话奉酒,席间助兴又不至于教贵女们落个流连烟花的恶名。
若有了贵女喜欢,落了籍纳为侍也是常有的事。
“最近没甚新曲么?”皇帝笑,“总不至于专等着我。”
“虽有些新词,却有些过时了。”纯生微微垂着眼笑,颊边便漾出梨涡来,“奴家还是最想要燕娘填的。”他眸光流转,便落在船里挂着的墨兰图上,“燕娘……”
“咚”的一声,是阿斯兰放了茶盏,好好的窑变釉建盏给折腾得,“不是说吃酒,怎么干巴巴地闲聊起来。”他梗着脖子,声音也沉,自不比纯生温言软语,在这船里格格不入。
皇帝微微蹙眉。男子在后宅使些小性儿本无可厚非,反倒算些情趣,尤以娇俏儿郎含喜带嗔为宜。只是如阿斯兰这般下人脸面,到底教人不悦。
“郎君莫急,奴家叫人传菜来。”纯生唤来小童吩咐几句,不多时,船便靠了岸,从外头端进来各色酒菜。纯生便笑:“燕娘可要听奴家唱了新曲?”
“你弹唱最是一绝,上了你的船怎能错过?”皇帝自斟了薄酒,叫阿斯兰往桌上坐了,也没管身侧人那难看的脸色,“既是有新曲,想必是时兴词了。”
“是。”纯生笑,自抱了琴坐去屏风后头,“是奴家自己填的,燕娘莫嫌弃。”只听屏风后头几声叮咚,想是花魁郎君调了琴,校了音。待理罢了弦,才听他唱道,“盛年宴游人行处,碧水丹山,一晌青云住。罗裙清酒翻无据,呢喃且把帘儿护。——借劝王孙殷勤语,只道春归,年光卿休误。莫唱渭城朝雨句,可堪屈指韶光暮。”
后头郎君拉长了尾句,又落了好几个音才收了声,撤了屏风,瞧了阿斯兰一眼,“拙词滥作,燕娘见笑了。”
皇帝只笑,“怎会呢,纯儿文墨音律只怕越过许多公子了。”这小郎君,变着法子诱使人怜惜爱重,要不是自伤身世,要不是年华老去,左不过是在恩客里掂量着谁有这本事替他落了籍好有个归宿罢了。如他这般弹唱的伶角儿,到了年纪榨不出钱财来了,若不能攒够钱财自立门户,便要归入下档院子,成个什么人都能买去的伎子。
到底花无百日红罢了。
“奴家哪比得上官家公子。”纯生低低喃喃,似是苦笑了一声,“只怕燕娘见惯了好人家的公子,也瞧不上奴家的。”
虽说这张二娘子探不出来历,只说自己是庐陵人士,可庐陵出身又是姓张,头里的便是承恩公府张氏,自张文献公往后叁代不衰的。这张二娘子只怕便是族中贵女,不过烟花地不便透身份罢了,想是个好去处。
“纯儿生得好,性子也妥帖,有甚瞧不上?切勿妄自菲薄。”皇帝让他坐来身侧用些饭菜,“你便在我这里歇歇,也莫用了酒,怕倒嗓子。”她好言好语的,又亲给纯生夹了些清淡菜肴,这才自己用起饭来,“我没有那许多规矩,总是你觉舒服才是最好。”
皇帝正劝慰着纯生,柔声细语的,不防背后一声脆响,“再上一壶酒来。”她一转头看去,阿斯兰已用了不少饭菜,银壶中酒液被他自斟自饮倒空了,歪倒在脚边。
宫中对酒管制颇多,君侍尤严,这是馋着了?皇帝挑眉,“你也饮太多了些。”她示意纯生去给他上一壶新酒。花魁郎君也不多话,只默默去外间叫人,待他出了门皇帝才道,“是冷了你些,只是这般灌酒总也不好。算我不好,我叫人给你准备些解酒汤?服下了好好睡一觉,今日累着你了。”
皇帝只想着将人安抚下去,谁知对上一张透红面皮,“弯弯绕绕的,你们汉人那些,我学不会,”阿斯兰仍旧是一副冷脸,眼帘却半垂着,扯了皇帝的手按在胸膛上,“你不是喜欢摸,随你了。”
猫儿驯熟了。
皇帝收了手站起身,“你醉了。”她唤法兰切斯卡进来,“先扶他去里间睡着吧,我让红绡院弄些醒酒汤给他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