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不妨告诉你,李存勖身边的镜心魔,李克用身边的巫王,都是袁天罡的人。”李明达对三十六天罡校尉颇为熟稔,而且这些人卧底的时候也比较……坦诚,以真面目真名姓示人,认不出来才怪。
“镜心魔……”这个人说话风趣诙谐,的确讨人喜欢,很得存勖青眼。可李云昭现在回想起这个人,只觉不寒而栗。
“以镜心魔的武功,怎能威胁到存勖?”她见识过镜心魔的武功,比上官云阙、倾国倾城等人远远不及,顶多和温韬不相上下。
“夫专诸之刺王僚也,彗星袭月;聂政之刺韩傀也,白虹贯日;要离之刺庆忌也,仓鹰击于殿上。”李明达引用了一段《战国策》的话,叹道:“王僚和庆忌都是以一当百的勇士,不也被刺客一击毙命么?信任与自负,是杀人的利刃。”
她松开抓住李云昭手腕的手,退让道:“我们先去汴州,这一路上你冷静下来好好想想,再做定夺。”
昭昭……远没有她自己以为的果断呀。
我能保证他顺利即位之后不会觊觎岐国么?我能保证在袁天罡重压之下一直站在他这边么?我能保证他以后不会背叛我么?李云昭抱着脑袋靠坐在马车里,一个又一个阴暗的念头接踵而至,她发现,想冷眼旁观不管不顾的理由可以有那么多,可想要他活的理由只有那么一个。
爱。
可这是多么柔弱易折的感情啊。
进入汴州前,李明达又给自己和李云昭做了易容。进入汴州城门时,守城军官拦下马车询问身份时,李明达脸不红心不跳:“我是楚王世子马希钺,这是我二弟马希声,父王叫我们来祝贺新帝。”
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李云昭听了她的鬼话,嘴角一抽。
军官恍然,满脸堆笑道:“哈哈哈,原来是楚王的两位公子,失敬失敬。”回头对小兵喝道:“赶快放行!”
“有劳了。”李明达放下车帘,闭目养神。车轮辘辘驶近皇宫,她眼皮一颤,忽而掀起侧帘:“听!”
李云昭侧耳倾听,除了风声人声车马声,并无异常之处。过了一会儿,李明达又道:“现在呢?”李云昭凝神再听,果然听出其中夹着的忽断忽续的鼓声,韵律似乎有几分耳熟:“这是……《秦王破阵乐》?”
李明达脸上显出一种似哭似笑的神色:“是……真叫人怀念,不是么?”
咸歌《破阵乐》,共赏太平人。随着马车驶近,李云昭愈发觉得这军乐气势雄浑,震天动地,这几日她柔肠百转、愁思黯然,听到此不由精神大振。
到得宫门前,马车已不可再进。二人跃下马车,走向焦兰殿。锦绣堆云,采幡簇金,香烟拂拂,钟鼓喈喈。李存勖身穿黄袍,立于龙椅前,身旁乐师伶人簇拥伴奏,手中击鼓,慷慨激昂,有吞吐日月山河之象,睥睨天下诸侯之势。见李云昭和李明达并肩踏入,他也不停,只以眼神示意二人落座。
李明达轻道:“太原公子……他倒是有几分我父皇的神韵。”真是意气风发的青年人,若生在汉时,当封狼居胥,勒石燕然,青史留名。可是总是比不过她阿耶的。煌煌太宗业,树立甚宏达。像她阿耶那样的皇帝,千百年间都不会出一个。
李云昭的心脏剧烈地震颤起来,她吞下一口唾沫问自己:这就是皇帝么?
她见过许许多多贵为王侯的人,像她的王兄,她的阿姐,地位尊崇,离那个位子似乎只一步之遥;她也见过不少真的御极的皇帝,昭宗李晔,梁国朱温、朱友贞父子,而他们毫无人君之仪。她因此对皇帝这个位置没什么想法,甚至对那些野心勃勃之人很是不解。
可今日,她看到了一位心目中真正的君王,气吞山河,君临天下。她不禁扪心自问:这样的天子,我……不想当么?我不想做那个口含天宪,振策宇内的天下一人么?
她躁动的心前所未有地平静了下来,仿佛是暴雪中淡默一瞥的冷光,仿佛是修道者醍醐灌顶的大彻大悟。
她已有了答案。
一曲既毕,李存勖下来和二人见礼,他虽僭越早早穿上了龙袍,但未经登基大典,他如今还是晋王世子的身份。二人心照不宣地开演,诚惶诚恐地连连作揖让这位未来天子不要行礼,折煞他们了。
李存勖和楚王马殷一脉不太熟悉,看这“兄弟俩”讨好的态度大为满意,邀请道:“大典定于三月十六,前一日我会在焦兰殿登台,以为“戏伶楼”献声造势,二位公子若赏光,可来一听。”
李云昭心中一动:看来……就是这一日了。
李存勖招手把镜心魔喊来,满怀期待地问:“岐王……她来了么?”
镜心魔主打一个临终关怀,到现在还顺着他,拣好听的话说:“岐王上月底刚在乾陵夺了宝盒,路上必然不太平,耽搁几日晚些到很正常。殿下,哦不,该改口叫陛下啦!您放心,她一定会来的!”实际上,他调查了这几日晋国境内的车马来往,没有岐王的人影。难道她情郎这样无可比拟的好日子,她会不来么?
他有些看不懂这位岐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