洛水回到弟子居中,坐在最爱的软塌之上,方觉出双手抖得厉害。她也自认奇怪,为何每次碰见这掌门,都怕得要死,明明他最后什么都没说,也没拿她怎么样不是吗?便同这鬼方才、还有先前无数次安慰她那般,横竖她还安然无恙,自乱阵脚才是大忌。她确实做到了。顶着白微那句仿佛字字落在心上的“事不过三”,她逼着自己直视对方的眼睛,硬着头皮又重复了遍“师伯莫要拿弟子寻开心了”。天晓得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。不想对面的人非但没有发难,反真心实意地笑出了声来,目中不见半分愠色——那一笑之下,当真占尽了风流颜色,好像她说了什么让人十分愉悦之语。有那么一瞬,洛水忽又觉得这人很像季哥哥了。其实第一次看到藏经阁壁画的时候,她就那么觉得。念头一起,她非但没有心跳加速的感觉,反倒差点因此心跳骤停。不会搞错的。她想,她只想同季哥哥在一处。旁人不管如何再像,都不是他。——不能搞错的。心神难定间,忽闻那鬼出声道:(“若你实在害怕,不如缓些日子再去后山罢。”)语气是难能一见的软和。而她向来是吃软也吃硬的。她绵绵地唤了声“公子”,招了他出来,顺从地依偎进他皮肉紧实的胸膛中。这鬼的怀抱向来算不得暖和,只这身骨肉到底是她织出来的,总归十分合意;且他总是出现在她最最担惊受怕之时——横竖都算得上是“恰到好处”。大约正是因为如此,纵使她日日咒他骂他,可每每有事,第一个想到的却也是他。洛水委委屈屈地抱了会儿,总算心神稍定。她其实想一口应承下来,能拖一时是一时,可在天玄历练了大半年,她到底觉出“轻言放弃”不是什么好事。尤其是入得内门以来,身遭之人以凤鸣儿为首,都是意志坚定之辈。同辈弟子纵使性格各异,修途不同,向道之心却是大同,仿佛修仙才是此间唯一重要之事。虽她还是不明白这“成仙”到底有什么好的,可不知从何时开始,让她再像从前那般撒娇耍赖、偷懒卖乖、混吃等死,却也好像是有些难了。“不必了,”洛水哼道,“不用你假惺惺。”公子道:“这如何算是假惺惺?若你不愿,我又如何真的忍心逼你?”洛水扭开脸去:“你说得好听,横竖我最后不还是得去?”公子轻笑一声,退开了些,伸手就要去捧她的脸。按照往日的习性,她的拒绝总归不是太坚定,很容易便能扳回来。不过今天他手下稍一用力,她依旧不动,而他向来不爱用强,见她难得倔强,微觉新奇之余,倒也不甚在意。于是他放下手来,将她重新搂住,圈在怀里,像安抚一只生气的猫般,手指伸入她垂落的发间,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着。待得怀中的身子又软下来,他才缓缓开口:“其实你不必讽我。无论你如何觉得,事实便是你我二人一体同命,就算我只是为了自己,亦不可能委屈了你去。”“是,我确是希望尽早取得后山机缘,亦想早日拿到分魂剑,还你我自由,然都走到了今日这步,正是命数变化幽微之处,需得慎之又慎,若你当真不愿,才是真的误事。”洛水其实并没有多么生气,一直竖着耳朵在听,不过听着听着,就觉出他今日语气似是难得的正经,算得上严肃淡然。她不敢造次之余,又隐隐有些心痒,只想同他放肆,不让他继续端着。她嘟囔道:“什么一体同命,说来说去不还是为了你自己——你只会用天机搪塞我,可到底是什么天机,却从来也不同我说。”他解释道:“天机难尽,岂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?你我牵涉其间,再如何谨慎都不为过。你心志不坚,向来藏不住形色,方才还差点被天玄掌门诈出话来。就算从前成功行事,若非靠着织颜谱,如何能守住那许多秘密?我若再将那些天机道于你听,说不得明日便要行迹尽露。”
还说不是在搪塞她?洛水恨得暗暗掐了把他的腰:“说来说去还不是不信我!不信也就罢了,你还怪我!你什么都不同我说清楚,我突然遇事,如何能不受惊?”公子一把按住她不老实的手:“如何又绕回去了?横竖不过为了保住你的小命,让你同你那心上人双宿双飞。”洛水不依不饶:“莫要糊弄我,我就问你,为何你又要让我取剑,又要让我去闯后山禁地?这两者到底有何联系?说什么为求万全,我也没看出哪万全了,平白还受那许多惊吓!若不是你取剑之余又要让我去后山,我何至于差点……”话未说完,腰上便是一松。她被放到了地上。骤然脱离怀抱,洛水不由睁大了眼睛,有点茫然,还有点不安。面前“人”慢慢屈起一条腿坐在床沿,支肘托腮,歪头看她。形还是那个袒胸敞襟的形,坐姿亦分明懒散不羁,因为“点睛”未成的缘故,双眼的位置还蒙了条红绸,自然看不出情绪如何。可她却分明能感觉到面前之人气势变了,形状中透着一丝奇异的“庄重”与“疏远”,就好像此人跌坐之处并非床榻,而是莲台宝座。当他就这般安静地“看”过来时,她陡然生出一种惊骇之感,仿佛颤巍巍地立于猛兽巨物之前,直觉头晕目眩,不敢逼视——这感觉甚至算得上熟悉,就在三刻前,她刚刚经历过。她本能地就想逃开,想跪坐下来,想伏倒在地,想顺从“他”的一切吩咐——可腿脚刚软,就撞见他唇角一闪而过的轻蔑、了然。她胸口一窒,本能地不肯露了怯,下意识便抱臂在胸,眼神左右躲闪一阵,到